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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  阴云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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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  88.二月十七
      黎景脱口说出的这四个字带了点嘲讽的意思。
      父母迟到了十多年的关心,在他看来就像枯草那般轻贱。
      不论他们问什么样的问题,伊柳的回答都会标准得像个被设定好程式的机器人一样。
      “吃饱了吗?”
      “吃饱了。”
      “昨晚睡没睡好?”
      “有睡好。”
      对此,黎景只会在一旁吐槽:“你昨晚明明熬夜了。”
      “而且我们根本还没吃饭。”
      久而久之,伊柳接电话前都会先一步移动到一旁无人的空间里。
      他则识相地不再跟过去。
      *
      这天是周三,很平常的一天。
      游戏画面中,伊柳操作着人物,按下按键,放上最后一格方块,三层木屋完成。
      数据存档日期为二月十七。
      再过两天是伊柳的十九岁生日。
      黎景今天不在家,而她没去上学,屋子里空荡荡的只有她一个人在。
      时针的方向很快指向最顶端,绿兰的电话拨打了过来,照常问她吃没吃好、睡没睡好。
      最后结束通话时,时间也就过了五分钟。
      她走到浴室里放水,想要泡个澡再睡一觉,期间还看了眼黎景的定位。
      伊柳有些搞不明白这个软件的用法,这是她第一次点开。
      没过多久,黎景拨了通来电给她,问她是不是想他。
      “想啊。”
      “你在浴室里吗?”他在那端听见了流水声。
      “嗯,待会洗完澡要睡了。”
      “你今天没去上学?”
      “请假了。”
      “我今天不回去,你要记得起床吃饭。”
      伊柳说:“我知道。”
      然后她将手机放回桌上,从抽屉里翻找出一把钥匙,随后走到次卧去,用手上的锁匙打开另一格柜子。
      是放置在角落处,不怎么起眼的梳妆台右侧第三格上了锁的抽屉柜。
      伊柳在这里藏了一把水果刀,还有一盒安眠药。
      她就着冰凉的啤酒,抓了一把安眠药就往嘴里吞,一罐接着一罐的啤酒下肚。
      意识不清下,伊柳摇摇晃晃地回到浴室里,衣物不脱便直接躺进了浴缸内。
      棉料浮起后又随着吸满水而下沉。
      她手握着刀柄,尖锐反光的那处朝着白嫩无瑕的肌肤狠狠割上一刀又一刀。
      直到手臂内侧被划上一团杂乱无章的血印,她才终于满意地停下动作。
      解脱的同时还感到兴奋,彷佛一瞬失去了所有痛感来源,只剩下一些疯狂又荒谬的想法。
      剪刀不止黎景手里有,她也有办法能切断两人间紧密连结的绳索。
      随着时间流逝,伊柳的唇色越发惨白,周遭的杂音正在逐渐消失,鲜红色的颜料在纯净无杂质的透明自来水中染开。
      药效侵略下,她的眼皮越来越沉,精神消退,困意上升。
      耳旁已经没了声音,脑海中也不再浮现繁杂琐碎的人事物。
      伊柳没办法了,明明厌恶世俗,却自出生起便被世俗裹挟,本以为逃过了一切,不过半年又被抓了回来。
      她对自己这一眼望到头、被人一步一步安排好的人生已经没有任何办法了。
      只想连同幼年时期的记忆一起,通通抛之脑后。
      ……
      可天就是不如人意。
      或者说,上天从来不曾眷顾过她。
      再一次醒来,是在医院的单人套房里。
      清醒过来的第一刻,她并没有特别的情绪,因为她已经睁开眼好几回了。
      期间,她断断续续地醒过好几次,每次都只是短暂的几分钟,最短的时候甚至不超过三十秒便又一次昏迷过去。
      整个过程很受折磨。
      明明知道自己还有呼吸,思绪却无法彻底清醒过来。
      手始终被人紧握着,连抽开的力气都没有。
      她听见一旁有人在哭、在喊她。
      那道熟悉的声音一听就能知道是谁。
      如今不再昏睡,她的双目看了下四周环境,那个发出声响的人还真是黎景没错。
      他拉了张椅子坐在旁边,现在正趴在床沿睡着了,五指还紧紧抓着她。
      伊柳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到这里来的,更不清楚自己睡了多久。
      这次没轻生成功,还会有下一次,但不是现在。
      她使力动了动手,想挣脱出来。
      黎景一感受到她的动作便睁开了眼,看样子是好几天没睡过整觉了。
      “累吗?”伊柳这才发现自己的喉咙干哑,可她几乎没有感觉。
      “要不要回去家里睡会?”
      他的状况看上去太憔悴了。
      黎景一句话没回,伊柳就耐心等着。
      接着便看见他的泪直直自眼眶处滑落。
      可他也只是哭,什么话都不说。
      “别哭了黎景。”伊柳还无力起身,语速也缓慢,只能摸摸他的脑袋,无奈道:“我都没事了。”
      让他别哭他不听,和他说话他不应。
      伊柳现下的反应还处在迟钝阶段,要是换作平时,她并没有耐心就这样静静盯着黎景看。
      她将目光移开,掌心压在病床上,尝试想坐起身来,手却没什么力气。
      在经历第二次失败之后,黎景终于向她伸出了援手。
      “有水吗?我好渴。”干涩的喉间发出喊救,她望了眼一旁的桌面,不仅没有水,还一片杂乱,看得人心烦。
      还有面前的人,眼眸中饱含血丝,状态好似是几夜没睡过觉,又或者哭了整整一天。
      伊柳算不明白自己睡了多久。
      正苦恼的时候,黎景给她送来了水。
      “谢谢。”
      伊柳接下那杯水,而后一口气往嘴里倒,纤瘦的脖颈随着水流的到来,微微上下起伏着。
      纸杯很快落空,她仍渴着,于是将杯子递给对方,“还要。”
      黎景拿过水杯,依旧沉默,与以往比起,彷佛一夜间变了一个人似的。
      在喝完第三杯白开水之后,伊柳摆摆手表示不想再喝,“今天几号了?”
      “二十。”
      才过了三天。
      伊柳重新躺回病床上,拉起棉被盖住头,并不想动弹。
      遮挡住头顶直照的光线,将自己与现实世界隔开,她不想继续待在这了。
      难过却没人能诉苦,日子平淡又痛苦。
      更令她烦躁的一点是,黎景隔着薄被又抓住了她的手,滚烫的肌肤通过凉被传来温度。
      她没甩开,只觉得烦。
      明明全是黎景造成的她这副避无可避的模样,现在还要在她面前装作委屈、装作可怜,并且以此行为来讨要安慰。
      伊柳穿着病号服,躲在被窝内再一次闭上双眼,暂时想不到自己能做什么。
      “你是遇到什么麻烦了吗?”他的手明显颤栗着,“跟我说我都能帮你解决。”
      伊柳第一次听见黎景用带着哭腔的脆弱嗓音和她说话。讲真的,除了不耐烦之外,她想不出能描述自己此刻心情的第二个形容词。
      “我没遇到什么麻烦。”伊柳冷静得多。
      知道他在意什么,她就解释:“我只是那天心情不好。”
      “不会再这么做了。”
      如同出门恶作剧了一遭,压根不危及生命。
      但是黎景清楚她当时的情况有多糟糕,躺在浴缸内,融在血水里。
      血红色的液体溅得到处都是。
      门把还被事先准备好的铁链捆绑住,上面甚至安了锁头。
      他怎么拍门都没人应。
      “要是我那天没回家怎么办?”
      伊柳现在才突然想起来一点当初没思量过的情况,所以她没什么诚意地道歉:“抱歉,差点害你家变成凶宅了。”
      “我想睡一会,你再吵就不让你握我的手了。”
      说完还状似要把手抽开,视线悄悄穿过缝隙去看黎景的反应。
      这种骗人的把戏每次都能让他上当。
      果不其然等来了他将她的手抓得更紧,只可惜这人低低垂着脑袋,伊柳看不见他吃亏的表情。